该文章引自于《90年代西南地区行为艺术中的古典生态美学》,其于2019年在A4麓湖美术馆进行演讲, 后于2021年在清华大学美术馆《中国生态批评艺术史国际研讨会》发表演讲。

童文敏,《海浪》,行为艺术,马来西亚金之岛, 2019,
单品录像《彩色,无声,19’46”)

物 ”[investigation of things],“穷理” [making thorough inquiry],和“物色” [appearances of things], 这些中国传统生态美学原则,最初形成于魏晋南北朝时期(公元220-589年)。在当时的玄学文本中, 这些原则构成了中国最早的文学、美学理论。 [Abstruse School] 这些生态美学原则为考察、分析和探究中国当代艺术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视角。 我们将从这一视角出发,讨论中国四川成都“水的保卫者”和“719工作室联盟”两个行为艺术群的三位重要艺术家,即戴光郁、朱罡、以及周斌。这两个行为艺术群在整个90年代期间活跃在四川成都。 [1]

这个亚洲当代艺术数据库 Asia Art Archive可以免费参考以及下载资料 (aaa.org.hk)。 图片中有美国艺术家、水资源活动家(water activist)贝西·达蒙。

20世纪90年代,来自成都的“水的保卫者 ” 在成都(1995年)和拉萨(1996年)进行了生态艺术项目(ecological intervention)。 这两次最初的“水的保卫者”艺术项目由美国行为艺术家和水资源活动家贝西·达蒙领导,其他核心成员来自一个成都行为艺术团体“719艺术工作室联盟”。 1995年7月29日至8月14日,“水的保卫者” 的第一次活动在四川成都的府南河(今天的锦江河)沿岸举行。

成都艺术家戴光郁和人类学家朱晓峰与达蒙合作,并与来自北京、成都、西藏和美国的艺术家一起组织了“水的保卫者” 第一次活动。 1996年8月18日至9月3日,他们在西藏自治区拉萨市的拉萨河畔举行了“水的保卫者” 第二次活动。 该活动的艺术家来自北京、上海、成都、西安、西藏、瑞士和美国。

(左到右) “719艺术家工作室联盟”刘成英、尹晓锋、戴光郁、周斌、査常平、曾循、朱罡、张华、以及陈默。 除査常平和陈默两位在研究从九十年代至今成都当代艺术界的批评家外,图片中的人物皆是90年代在成都活跃的行为艺术家。

戴光郁艺术作品中的“格物”行动

如前文所述, 在过去两千年的中国思想发展中,“格物”的含义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在这里, 格物 我们尽可能地回归“格物”的原始语境,用它来表示一种研究、检查和探究事物基本原理的创造性实践。 我们也可以将“格物”运用为一种艺术写作的方式,即研究、检查和探究艺术家/艺术作品,以理解它的“基本原理”。 戴光郁是“水的保卫者”和成都“719艺术工作室联盟”的创始成员之一,他继承了民国时期作家、学者鲁迅的传统—— 他是一个绝望中的反叛者,他向时代发声,相信正义的力量。戴光郁主张对个人以及社会的自然意识进行革命。

《搁置已久的水指标》《水的保卫者》,1995年) 中,戴光郁在街边安装了一个快闪式的科学水观察点。 他将浅浅的水盆均匀地排成一个方阵。 一瓶瓶装满河水的瓶子以不同的颜色和污染等级排列在木质桌子上,邀请公众饮用。 这一举动很容易被解释为是希望引起人们对水资源状况的关注,是对环境监管或根本上缺乏监管的评论。 如果仅是如此,那么“格物”就并没有带来多么深刻的洞见。 然而,艺术家打印了他认识的人的A4大小的照片,通过这些照片为作品增加了另一层含义。 一套原始的照片被粘在旁边的一块大木板上,这块木板为观众遮挡了成都夏季的炎热阳光。 另一套复印的照片被逐一放置在浅色的金属盘中,面朝上。 这样,观众观察的就不仅仅是水,还有水与文化和社会记忆的互动。在时间和暴露环境的影响下,贴在黑板上的原始照片和水中的复制照片副本在一个完全不同的层面上形成了对比。

戴光郁在与笔者的2019年的采访中说:

我看到自然领土一直在被不断开发,自然资源正在被慢慢用尽,真的心感不安。 当然,我必须对此大声疾呼。 在1995年的“水的保卫者”中,我终于有了机会。在这次艺术项目(art intervention)中,我们集中讨论了作为自然资源的水,但其实我们讨论的远不止这些。生命的增长和萎缩,地球的未来,在目前这个奇观驱动的社会中的道德伦理,以及我们所面临的社会形势和所需承担的社会责任。是否有一种方法可以帮助保护我们所有人都需要,且共享的东西?是否存在一种更好的、更可持续的发展方式?[2]

 

戴光郁,《搁置已久的水指标》, 行为艺术,
三天,成都,1995年,是第一回“水的保卫者”中一件关键的作品。

戴光郁的,《倾听,行为艺术,
拉萨, 1996年,是第二回“水的保卫者”中一件关键的作品。

“感物”(人与物的相互作用)“格物”的模式之一 。 [mutual interaction between person and thing] 在 《倾听》中,戴光郁在拉萨河的河边开始了他的行为艺术,他先是跪在地上,手掌保持着祈祷的姿势。 艺术家保持这种专注的沉默,以进入与河流的交流,让河流的声音、风的触感、太阳的热度、嘴里的味道以及祈祷姿势的感觉来清除他的思想和感知。 在这样做的时候,他正是在研究、检查和探测河流,以了解河流的基本原理,比如恒常、流畅、柔软和耐心。 于是, [the five great virtues]. 艺术家 [should] 决定更仔细地研究水的性质,他俯卧下来, 使他的上半身进入河水之中,与河水融合在一起。

朱罡艺术作品中的“穷理”行动

“人化物也者, 滅天而窮人欲者也.” 《礼记》

朱罡在“水的保卫者”“719艺术工作室联盟”期间的作品也是对生态美学原则“格物”的实践. 然而,在朱罡那里,我们更关注“穷理”中 “格物”道德伦理的培养和实践 [making thorough inquiry]我们沿着这样的思路对非人类物质世界和人类社会文化世界进行详尽的研究、考察和探索, 同时在它们之间建立联系, 而结论则延伸到最终的伦理问题——如何度过一个美好的人生? 这种美好人生的前提是对欲望的驯服,或称 “寡欲” 。 道家和儒家思想在朱罡的禁欲主义习惯中趋于一致, 无论是在生活上还是艺术上, 都要以此围护“天理”。

朱罡的艺术创作建立在简单的基础之上。 在他的艺术作品中,我们可以发现彼此分离的变量。为了实现这种分离,朱罡让作品与艺术惯例和机构保持距离,他自己制作作品,自己进行简单的记录。 他请朋友,包括同行的张华 和成都的纪录片导演马占东为他的公共艺术作品拍照和录像。 朱罡很少通过参加展览或其他利用公共和私人艺术基础设施举办的活动来宣传他的作品。 这位艺术家只在街头上才实施行为作品,面对那些对艺术知之甚少,甚至一无所知的,随机的观众。 他的主题总是社会性的,他的艺术作品总是特立独行的意象。

在朱罡的观念里,他以为自己并不是一个“禁欲主义者”,更多是想去呈现本真的存在,当可以回到一种真的存在,一种新的开始,新的可能才会真正存在。 他认为因为中国的文化,已经纠缠于诸多“伪命题”很久。 这不乏包括自己对“艺术”存在的始终追问。 某种程度而言,问题构成他的人生,不得不反复追问下去。

朱罡,《弯曲的行走》,行为艺术, 成都,2014年。
朱罡, 朱罡,《红盖头》,行为艺术,
20分钟,成都西安路,1999年。

 

朱罡, 《贯穿》,行为艺术, 成都宽窄巷子,2009年。

当被问及成都的艺术生态时, 朱罡回答说:

“现在产生的大多数艺术作品都没有丝毫的当代性。当然,它们的形式是华丽的、新颖的。然而,事情的真相是,中国的艺术还没有到达自己的当代时刻。也就是说,如果你越过现在这些艺术外部的形式元素,看一看影响它们的实际思维;你就会知道我在说什么。最大的变化(那些我们很难承认的变化)不是形式上的变化,而是我们思想和灵魂中的变化。这才是我们实现的审美转变、认识、方法等。”这段话也成为我们观展的一条线索。来到热闹的现场,我们与几位艺术家和策展人依次进行了交流。

周斌艺术作品中的“物色”因素

在道家经典中,“物色”[appearance of things] 是养生,[cultivation of life]内丹修炼 风水中对于现象的细致观察。 [spacial geomancy] 在佛教经典中 并未提及“物色”这个词。但“物”[nature,] 和“色”[phenomena]这两个字却是频繁地出现。最广为人知的大概是《心经》中“色”与“空”的辩证关系,用于解析万物的外在表象和其内在的“空” [emptiness]。

在《文心雕龙》的“物色”[Appearance of Things] 一章中,刘勰(约公元465-522年)写道:“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4] 周斌的作品与事物及其过程和表象密切相关,不断体验作为“他者”的现象,同时试图缩小主体和客体之间的差距。 我们在周斌的艺术作品中看到的正是这种沉浸的“体验”感。

当被问及他的哪件作品最能体现他在艺术中的“物色”意识时,他这样回答:

2007年我在广东美术馆做了一件作品,我一天都站在美术馆的屋顶上,从日出到日落。 这是一次太阳和我的身体之间的对话。 在那一天里,太阳对我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我筋疲力尽, 我的皮肤被严重晒伤。 在那之后,我的脱皮了两个多星期。所以那幅作品完全是关于我的身体和太阳之间的交流的。

周斌,《逐日》, 行为艺术,
一天, 广东美术馆楼顶上,2007年。

《山水》上,从周斌的史诗般的“365天创作计划”项目中,我们看到艺术家是如何在画布的绘画惯例上进行创作的。 然而,艺术家并没有直接在画布上作画,而是将画布的圆形部分淹没在积水中(被污染)。 通过时间的推移,画布与水的化学作用让大自然在画布上 “作画”。 他赋予自然一种通常只赋予人类的 “代理”。

周斌, 《365天—山水》,
行为艺术,2016年。
周斌,周斌《踪迹成谜》
,2010年,北京, 亚麻布,签字笔,蚂蚁
《庆典——自由的六分之一注解》, 2009年,成都,1小时现场即兴
发起人:周斌
参与艺术家:刘成英、李带菓、李琨、毛竹、吴承典

参考文献

[1]对中国古代生态美学原则的研究源于笔者在四川大学的学习和教学(2009年至今),以及同时在中国成都前卫艺术界的研究性策展工作(2010年至今)。

[2]康书雅与成都艺术家戴光郁的邮件采访,2019年10月3日。

[3] 康书雅与成都艺术朱罡的采访, 2019年10月3日。

[4] Stephen Owen 译注,刘勰 《文心雕龙》,载于《中国文学思想读本》,剑桥:哈佛大学校长和研究员出版社,1992年,183-299页。

[5] 康书雅与成都艺术家周斌的采访, 2019年10月。

康书雅

四川大学文新学院副研究员、四川外国语言大学讲师、德国哥廷根大学讲师、 独立艺术策展人、艺术评论家、翻译家、作家、诗人。 1973年生,现居美国, 毕业于四川大学并获得古代文学博士学位, 曾任德国波鸿大学讲师。 言而履艺术国际创始人、伊格尼斯出版社(Igneus Press)主任、四川大学文新学院学刊《文学与现代中国》编辑。